第138章 拉藏汗的谋权
时间如流水一般，悄然流逝。自从孩子离去，我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出门了，就连藏历新年，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的。整日整夜地坐在案桌前，要么发发呆，要么写写字，玉箫更是连碰都没碰，只因害怕吹出的乐曲太过悲伤会将自己小心伪装出来的坚强全部摧毁。
“王爷最近是在干什么？”我一边写着汉字，一边询问着赛罕。
“最近，王爷一有空就去赛马，倒也没忙别的事。”赛罕为我摆放着酥油茶，回答道。
我带着疑虑地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毛笔，略微忖度了一下，道：“这不像他的作风啊，以前他可是一有空就忙着政事的。”
“要小的下去打听吗？”赛罕机灵地询问道。
我摆了摆手，放下毛笔，拿起桌上的酥油茶，轻轻将覆盖在上面的油吹散，浅饮了一口，道：“不用，王爷忙些什么，自有他的打算，若是让他知道我派人去调查，他定会生气的，这几日，你也忙坏了，不如放松休息一下吧？”
“是，夫人。”赛罕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道。
我双手捂住暖暖的酥油茶杯，一缕缕白色的雾气渐渐在手中消散，抬起头，目无焦距、眼神涣散地看向远方，想着阿爸的笑脸，心，再次疼痛起来。我，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世间，从未享受过这世间的温暖，即便小时候有疼爱我的奶奶，穿越时空后有照顾我的阿爸，只是这一切都已离我而去。既然苍天要将我包容，为何不能连我的爱与被爱一并包容？！为何要将这个世间对于我仅有的一点温存也毫无保留的夺走？！
“夫人，夫人！”赛罕站在身后将我唤醒。
我低下头，看见她搭在我肩上的手，信任地给以微笑，只是脸颊处的一丝冰凉将我内心的想法透露了出来。
赛罕眉头微蹙，担忧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伤心的表情来，道：“夫人，还在为孩子担忧吗？”
我抬起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只是冰冷的手掌触摸到温热的脸颊，顿时让我产生了畏惧，原来自己竟然畏惧寒冷到了这种境界！
我将手中的酥油茶杯举起，声音嘶哑，道：“赛罕，给我换杯热茶吧。”
赛罕还有话要说，脸上显出一丝迟疑，目光与我交集，最终选择听从我的使唤，从我手中将酥油茶杯接过，道：“是，小的这就去。”
凌冽的寒风从窗外吹来，没有了热茶的温暖，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已冰封，冰冷地坐在位置上想着找点温暖的东西将自己包裹，只是环顾四望了许久，依旧没有瞧见可以避寒的东西。屋中的几个下人也都早早地退去，我努力挣扎着起身，呆呆傻傻地在屋中游荡，恍恍惚惚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起身了。
正在犹豫之时，忽然瞥见一只红色的小木箱，眉头一蹙，心想：我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一个箱子放在屋中？于是不自觉地抬起步子，走了过去。
“夫人！”还未来得及打开那个小木箱子，赛罕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再度忘了自己刚才的那抹好奇，叹了口气，道：“哦，对了。我从伊犁带来的那些棉绒披风搁在哪儿了？”
“披风？”赛罕熟练地将茶杯放在案桌上，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夫人是要出去吗？”
我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无力地笑了一下，道：“我这样子，能去哪里？只是觉得周围冰冷，想找些暖和的衣物搭在身上防寒罢了。”
听得我这么一说，赛罕面露尴尬，吞吐一番，道：“夫人，小的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实在不是有意勾起您的伤心事的。”
我微微扬起嘴角，自顾自地走到她的跟前，单手搭在她的肩上，给予她慰藉，道：“你不必自责。”原本还想多解释一下的，却发现没有必要，更难以言语，也许言辞的悲哀就在于此吧？明明心中有那么多的伤痛却只能一人独饮。
赛罕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之中依旧还残留着些许内疚，我索性装作看不见，直径走回案桌前坐下，将她先才放在桌上的酥油茶拿起，放在手中，一股温热顿时传遍全身，倏尔一阵清冷的冬风袭来，我默然地饮用着手中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水。
害怕黑夜的寒冷，我睁着双眼不敢入睡，沉重的眼睑不断提醒着自己此刻已是深夜，只是眼前偌大的空间，到底要用什么填补？酥油灯的光亮在墙壁上闪动，那些穿插在光影中的画面似乎也在嘲笑着我现在的自虐。
“王爷？”赛罕的语气里似乎夹杂了惊喜与解脱。
我木讷地将目光从墙壁上的光影上移开，只见眼前走来的男子，已经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彷如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受到了台风的吹残，此刻早已历经沧桑，那分明的轮廓却被凌乱的发丝破坏，明明英俊的男子此刻为何如此憔悴？
“拉——”我还未将他的名字喊出口，他抢先道：“为何还不睡？”
“我，——”我犹豫着不敢说出缘由，害怕自己的忧虑会成为他脸上的皱纹，只是碰到他拿到火热的目光，我顿时害怕，紧忙别过头去。
“为何不敢面对我的目光？难道我也让你讨厌？”拉藏汗走至我的床头，坐下，语气凝重。
我迟疑地回过头去，看着他，心中疼痛却无法用眼泪来洗刷，害怕他离去，于是什么也不顾地紧紧地将他抱住，口中喃语，道：“不要离开我。”
拉藏汗伸出手来，反倒将我抱得更紧，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翌日，躺在拉藏汗温暖的怀抱里不愿清醒，想着自己在这冰冷而孤单的世界飘荡了这么久，此刻终于找到了一处栖息之所，尽管这处栖息之所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温暖，但是能够在这里寻得片刻的安全感，如此已经足矣。
温厚的大手捋起我的发丝，淡淡的呼吸在我耳边徘徊，只听得拉藏汗轻声说道：“阿米，你真美。”然后，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单薄的吻，我紧忙睁开眼，忽然瞥见拉藏汗脸上的无所适从，抿然一笑。
“你什么时候醒的？”拉藏汗恢复正常，用一种宠溺地眼神看着我问道。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微微一震，原本积压在心上的雪也抖掉了些许，回道：“醒了有一阵子了。”
“那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拉藏汗扬起嘴角，目光之中带了些邪魅，道。
我点头，他伸出手来亦如刚才捋了捋我的发丝，低下头便在我额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得意地看着我笑道：“以后不许偷听我讲话了。”
我看着他此刻如同孩童的举动，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想笑，眼睛却觉得酸痛，当扯着嘴皮子展颜一笑的瞬间，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蜂拥而出，搞得拉藏汗一脸的错愕，然后又是恍然，伸手双臂紧紧地将我抱住。
宽厚的大手在我背上一起一伏，震动着我的心律，让我的呼吸也跟着那旋律起起伏伏，当泪水停住时，心归于疼痛。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再也不能看着他的笑脸随他欢笑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漫天的积雪纷纷落下，在这不似江南的藏南点缀娇媚的气息，我揉搓着露在外面冰冷的双手，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白雪。有时候，真相就随这些纷飞的白雪一起消融于世。
“夫人。”赛罕拿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递到我的面前，我看着此刻吐出白气的赛罕，笑了笑，伸手从她的手中将汤婆子接过。
“我想出去转转。”我对着漫天纷乱的雪花说道。
赛罕紧随我的身后，担忧地说道：“夫人，今日下着这么的大的雪，还是等雪停了再去吧？”
我没有回答赛罕的话语，只是放开握住汤婆子的右手，向着白茫茫的大雪伸出手去，忽然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中，彷如一片精美的鹅毛，一点一点地消融在温暖之中。
“这是干什么呢？”拉藏汗质问的声音在我背后，我握着雪花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雪花抖落，拉藏汗已经伸出温暖的手将雪花融化，然后拿出赛罕递上来的绢帕将我的手擦拭的干干净净。
“大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屋里，一个人到处乱跑些什么？万一要是冻着了，生了什么病，你知不知道我会多担心啊！”拉藏汗一口气将心中的怨愤说了出来，虽是责备却让我觉得很是窝心，看着眼前这个认真为我擦手的男子，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扬起嘴角灿灿地笑了。
拉藏汗为我擦好了手掌，抬起头来瞥见我脸上的笑容，严肃的脸庞顿时消失了色彩，眼神也由先才的气愤转为了温暖，柔声道：“我这般骂你，亏你还笑得出来，要是换做他人只怕早就跪下求饶了。”
听得他这话，我越发笑得欢了，道：“莫非你是要我也跟着怕你不成？”
拉藏汗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脸色黑得极为难看，道：“所有的人都可怕我，唯独你不行！你不准怕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玩笑话会让他反应这般激烈，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看着他，动了动嘴，道：“你是怎么了？”急忙伸出手去将他僵硬的手拉起好生捧起，见他一言不发，转过头去，看向赛罕，道：“赛罕，你先下去准备些热茶来吧。”
“是。”看到赛罕走开，我才走至拉藏汗的身旁，道：“外面冷，还是到里面去吧。”
拉藏汗回神，看着我，点头，神情有些恍惚。
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愿放开生怕这一放开就会让他离去，知道他做到蒲团前坐下，我才松了手，忽然拉藏汗伸出手来将我往下一拽，我愣了一下，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你坐在我的身边。”拉藏汗直言，脸上平静。
我尴尬地一笑，看着周围的侍女，又看了看拉藏汗，犹豫一下，邃便坐下，刚一坐下，拉藏汗便伸出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抓住。我看着他过分的小心，觉得些许诧异，正欲开问，海日古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爷，青海台吉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拉藏汗坐着神色肃穆地看着海日古，目光如炬似乎心中有了盘算。
我静默地坐在一旁，心中因为那些青海台吉的到来变得惴惴不安，若是此刻谎言被拆穿会怎么样？我能够承受吗？自己还未找到后退之路，此刻竟要面对抉择，不，应该是面对现实。
拉藏汗许是也看见了我的不安，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给我坚持的勇气，我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信心满满，嘴唇微动，道：“一切有我，无须担忧。”
看着拉藏汗的眼神，我心中的怯懦消失得无影无踪，郑重地点头，就连自己的心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赛因拜奴。”一排衣着鲜艳，束带整齐的男子走了进来，单手放在胸前鞠了45度的躬。
拉藏汗摆了摆手示意让众人坐到摆着蒲团的两旁，我静默地观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有些错愕。
“诺颜。”我喃语道。
拉藏汗将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示意让我不要理睬。只是面对仇人，我心如刀绞，想着阿爸的去世，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一般，反手将拉藏汗的手紧紧地抓住，忽觉手中有些黏糊。
转过头看向拉藏汗，只见他双唇紧闭面色凝重，额头的青筋已经冒出，似乎隐忍了许久。我愣愣地松手，看到他手背上鲜红的指甲印，愧疚不已。拉藏汗忽然转过头来，伸手轻轻地在我的肩上拍了拍，展眉对我微微一笑。来不及形容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颤动，只觉暖风吹过，那些疼痛顿然消散。
“王妃这是怎么了？”一旁的诺颜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兀地开口，将我刚酝酿出来的平静打破。
我实在无法面对自己的仇人，郑重地转过身朝着拉藏汗行了礼，道：“臣妾身体不适，要先行告辞了。”
拉藏汗虽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头应允了，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到内屋休息吧。”
我再度行礼，然后起身，在赛罕的搀扶下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诺颜的声音还在背后响动，我知道自己此刻必须隐忍，因为阿爸背了一辈子的尊严与伤痛，容不得任何人的践踏！
“夫人！”赛罕将我扶到内屋，见我泪流满面，不解。
“阿爸！”我瘫坐在床榻旁，紧紧地抓扯着被褥，失声痛哭。
“夫人，您到底是怎么了？”赛罕走至我的身旁。
“没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刻我的脆弱不堪，忍着心底那口气，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对着赛罕吩咐道：“你先下去帮着后厨打理打理，别要丢了王爷的脸面。”
“可是，是王爷要小的在这里照顾夫人的。”赛罕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见此刻连赛罕都使唤不动，脸色一沉，直勾勾地盯着赛罕看了许久。赛罕被我盯得有些毛骨悚然，急忙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回答道：“小的这就去。”
“对不起。”我松开紧握的拳头，看着赛罕离开的背影，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冰冷而脆弱，还未来得及观察它的形状便已消失不见，只剩曾经逗留过的一股冰凉，“阿爸！”
“不行！绝对不行！”外面有人拍案而起，大声呵责起来，“这可是谋权篡位啊！”
“呵呵，额琳沁达什你又何必那么激动？你敢说当初固始汗去世的时候，墨尔根台吉没有参与政变吗？”额尔克诺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紧握拳头，忍住那股快要迸发的愤怒。
“不管怎样，你们这场嬗变，我不会参与！”额琳沁达什似乎有些生气，语气虽是比刚才平和了些，但多少有些无奈。
“啪啪啪！”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拉藏汗开口，语气一如以往的平和，道：“好，额琳沁达什说得甚好！”
拉藏汗道：“本王原来还有些顾虑的，不过现在反倒觉得心安理得了。好吧，本王就有话直说了，关于这次政变诸位台吉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不想参加的，现在就可以告诉本王一声，本王也不想强人所难。”
拉藏汗此话一出，场面顿然安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见周围都没有反对的声音了，拉藏汗再度开口，道：“既然诸位台吉都已下决定，那就请允许本王说几句。”
我坐在屋内，听着外面的谈话，心中的诧异不亚于发现类地行星。
“前不久，西藏瘟疫横行，人们怨声载道，和硕特上下可谓人人自危，达官贵族更是想尽各种办法在这场瘟疫中明哲保身。当然，求生之道乃人之本性，本王并非要责怪任何人。只是偏不巧，这场瘟疫明明是和硕特最先出手制止的，却让第巴抢占了所有的好处。如今的和硕特，西北受准葛尔限制，东南又有清朝的军队，南方的卧莫尔更是虎视眈眈，就连内部都有第巴这个拦路虎。”拉藏汗成竹在胸地将自己一番肺腑道出，场下一时鸦雀无声，我起身朝着门帘走近，会场的声音越发清晰。
拉藏汗道：“诸位在‘青海十台吉’时期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想必也不希望和硕特落到任人宰割的田地，故此，本王希望诸位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做出后悔的决定。”
我不曾料想拉藏汗竟将和硕特的处境分析得这般通透，让原本对于嬗变极为敏感的我，一下子内心澎湃。
“在想些什么呢？”拉藏汗的声音在我近旁响起，我先是呆愣，注意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线，心中一暖。
“身体还好吗？”拉藏汗关切地问道。
我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自古谋权篡位者都不得善终，我害怕。”
“我不准你也这么说。”拉藏汗眉头微蹙，道。
我看着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安慰，只是默然点头。
拉藏汗眉头舒展，一脸轻松地说道：“见到你无恙，已觉安心，要不要随我出去坐坐？”
我默然摇头，抬头忽地瞥见拉藏汗眼角的一丝失落，邃又补充道：“我害怕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给你添乱。”
“夫人如此为我着想，夫复何求？”拉藏汗抿嘴抛掉烦恼，目光温和地盯着我，彷如观赏一件玉器。
我害羞地低下头，将他轻轻推开，催促道：“快回酒席上去吧，若是误了大事可就难办了。”
“夫人娇美似雪莲，我就想这样多看一会儿。”拉藏汗笑道。
“贫嘴。”我轻轻将他推开，内心酥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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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最近是在干什么？”我一边写着汉字，一边询问着赛罕。
“最近，王爷一有空就去赛马，倒也没忙别的事。”赛罕为我摆放着酥油茶，回答道。
我带着疑虑地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毛笔，略微忖度了一下，道：“这不像他的作风啊，以前他可是一有空就忙着政事的。”
“要小的下去打听吗？”赛罕机灵地询问道。
我摆了摆手，放下毛笔，拿起桌上的酥油茶，轻轻将覆盖在上面的油吹散，浅饮了一口，道：“不用，王爷忙些什么，自有他的打算，若是让他知道我派人去调查，他定会生气的，这几日，你也忙坏了，不如放松休息一下吧？”
“是，夫人。”赛罕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道。
我双手捂住暖暖的酥油茶杯，一缕缕白色的雾气渐渐在手中消散，抬起头，目无焦距、眼神涣散地看向远方，想着阿爸的笑脸，心，再次疼痛起来。我，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世间，从未享受过这世间的温暖，即便小时候有疼爱我的奶奶，穿越时空后有照顾我的阿爸，只是这一切都已离我而去。既然苍天要将我包容，为何不能连我的爱与被爱一并包容？！为何要将这个世间对于我仅有的一点温存也毫无保留的夺走？！
“夫人，夫人！”赛罕站在身后将我唤醒。
我低下头，看见她搭在我肩上的手，信任地给以微笑，只是脸颊处的一丝冰凉将我内心的想法透露了出来。
赛罕眉头微蹙，担忧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伤心的表情来，道：“夫人，还在为孩子担忧吗？”
我抬起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只是冰冷的手掌触摸到温热的脸颊，顿时让我产生了畏惧，原来自己竟然畏惧寒冷到了这种境界！
我将手中的酥油茶杯举起，声音嘶哑，道：“赛罕，给我换杯热茶吧。”
赛罕还有话要说，脸上显出一丝迟疑，目光与我交集，最终选择听从我的使唤，从我手中将酥油茶杯接过，道：“是，小的这就去。”
凌冽的寒风从窗外吹来，没有了热茶的温暖，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已冰封，冰冷地坐在位置上想着找点温暖的东西将自己包裹，只是环顾四望了许久，依旧没有瞧见可以避寒的东西。屋中的几个下人也都早早地退去，我努力挣扎着起身，呆呆傻傻地在屋中游荡，恍恍惚惚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起身了。
正在犹豫之时，忽然瞥见一只红色的小木箱，眉头一蹙，心想：我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一个箱子放在屋中？于是不自觉地抬起步子，走了过去。
“夫人！”还未来得及打开那个小木箱子，赛罕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再度忘了自己刚才的那抹好奇，叹了口气，道：“哦，对了。我从伊犁带来的那些棉绒披风搁在哪儿了？”
“披风？”赛罕熟练地将茶杯放在案桌上，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夫人是要出去吗？”
我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无力地笑了一下，道：“我这样子，能去哪里？只是觉得周围冰冷，想找些暖和的衣物搭在身上防寒罢了。”
听得我这么一说，赛罕面露尴尬，吞吐一番，道：“夫人，小的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实在不是有意勾起您的伤心事的。”
我微微扬起嘴角，自顾自地走到她的跟前，单手搭在她的肩上，给予她慰藉，道：“你不必自责。”原本还想多解释一下的，却发现没有必要，更难以言语，也许言辞的悲哀就在于此吧？明明心中有那么多的伤痛却只能一人独饮。
赛罕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之中依旧还残留着些许内疚，我索性装作看不见，直径走回案桌前坐下，将她先才放在桌上的酥油茶拿起，放在手中，一股温热顿时传遍全身，倏尔一阵清冷的冬风袭来，我默然地饮用着手中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水。
害怕黑夜的寒冷，我睁着双眼不敢入睡，沉重的眼睑不断提醒着自己此刻已是深夜，只是眼前偌大的空间，到底要用什么填补？酥油灯的光亮在墙壁上闪动，那些穿插在光影中的画面似乎也在嘲笑着我现在的自虐。
“王爷？”赛罕的语气里似乎夹杂了惊喜与解脱。
我木讷地将目光从墙壁上的光影上移开，只见眼前走来的男子，已经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彷如正在茁壮成长的小树受到了台风的吹残，此刻早已历经沧桑，那分明的轮廓却被凌乱的发丝破坏，明明英俊的男子此刻为何如此憔悴？
“拉——”我还未将他的名字喊出口，他抢先道：“为何还不睡？”
“我，——”我犹豫着不敢说出缘由，害怕自己的忧虑会成为他脸上的皱纹，只是碰到他拿到火热的目光，我顿时害怕，紧忙别过头去。
“为何不敢面对我的目光？难道我也让你讨厌？”拉藏汗走至我的床头，坐下，语气凝重。
我迟疑地回过头去，看着他，心中疼痛却无法用眼泪来洗刷，害怕他离去，于是什么也不顾地紧紧地将他抱住，口中喃语，道：“不要离开我。”
拉藏汗伸出手来，反倒将我抱得更紧，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翌日，躺在拉藏汗温暖的怀抱里不愿清醒，想着自己在这冰冷而孤单的世界飘荡了这么久，此刻终于找到了一处栖息之所，尽管这处栖息之所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温暖，但是能够在这里寻得片刻的安全感，如此已经足矣。
温厚的大手捋起我的发丝，淡淡的呼吸在我耳边徘徊，只听得拉藏汗轻声说道：“阿米，你真美。”然后，在我唇上印下一个单薄的吻，我紧忙睁开眼，忽然瞥见拉藏汗脸上的无所适从，抿然一笑。
“你什么时候醒的？”拉藏汗恢复正常，用一种宠溺地眼神看着我问道。
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微微一震，原本积压在心上的雪也抖掉了些许，回道：“醒了有一阵子了。”
“那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拉藏汗扬起嘴角，目光之中带了些邪魅，道。
我点头，他伸出手来亦如刚才捋了捋我的发丝，低下头便在我额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得意地看着我笑道：“以后不许偷听我讲话了。”
我看着他此刻如同孩童的举动，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想笑，眼睛却觉得酸痛，当扯着嘴皮子展颜一笑的瞬间，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蜂拥而出，搞得拉藏汗一脸的错愕，然后又是恍然，伸手双臂紧紧地将我抱住。
宽厚的大手在我背上一起一伏，震动着我的心律，让我的呼吸也跟着那旋律起起伏伏，当泪水停住时，心归于疼痛。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再也不能看着他的笑脸随他欢笑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漫天的积雪纷纷落下，在这不似江南的藏南点缀娇媚的气息，我揉搓着露在外面冰冷的双手，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白雪。有时候，真相就随这些纷飞的白雪一起消融于世。
“夫人。”赛罕拿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递到我的面前，我看着此刻吐出白气的赛罕，笑了笑，伸手从她的手中将汤婆子接过。
“我想出去转转。”我对着漫天纷乱的雪花说道。
赛罕紧随我的身后，担忧地说道：“夫人，今日下着这么的大的雪，还是等雪停了再去吧？”
我没有回答赛罕的话语，只是放开握住汤婆子的右手，向着白茫茫的大雪伸出手去，忽然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中，彷如一片精美的鹅毛，一点一点地消融在温暖之中。
“这是干什么呢？”拉藏汗质问的声音在我背后，我握着雪花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雪花抖落，拉藏汗已经伸出温暖的手将雪花融化，然后拿出赛罕递上来的绢帕将我的手擦拭的干干净净。
“大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屋里，一个人到处乱跑些什么？万一要是冻着了，生了什么病，你知不知道我会多担心啊！”拉藏汗一口气将心中的怨愤说了出来，虽是责备却让我觉得很是窝心，看着眼前这个认真为我擦手的男子，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扬起嘴角灿灿地笑了。
拉藏汗为我擦好了手掌，抬起头来瞥见我脸上的笑容，严肃的脸庞顿时消失了色彩，眼神也由先才的气愤转为了温暖，柔声道：“我这般骂你，亏你还笑得出来，要是换做他人只怕早就跪下求饶了。”
听得他这话，我越发笑得欢了，道：“莫非你是要我也跟着怕你不成？”
拉藏汗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脸色黑得极为难看，道：“所有的人都可怕我，唯独你不行！你不准怕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玩笑话会让他反应这般激烈，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看着他，动了动嘴，道：“你是怎么了？”急忙伸出手去将他僵硬的手拉起好生捧起，见他一言不发，转过头去，看向赛罕，道：“赛罕，你先下去准备些热茶来吧。”
“是。”看到赛罕走开，我才走至拉藏汗的身旁，道：“外面冷，还是到里面去吧。”
拉藏汗回神，看着我，点头，神情有些恍惚。
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愿放开生怕这一放开就会让他离去，知道他做到蒲团前坐下，我才松了手，忽然拉藏汗伸出手来将我往下一拽，我愣了一下，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你坐在我的身边。”拉藏汗直言，脸上平静。
我尴尬地一笑，看着周围的侍女，又看了看拉藏汗，犹豫一下，邃便坐下，刚一坐下，拉藏汗便伸出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抓住。我看着他过分的小心，觉得些许诧异，正欲开问，海日古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爷，青海台吉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拉藏汗坐着神色肃穆地看着海日古，目光如炬似乎心中有了盘算。
我静默地坐在一旁，心中因为那些青海台吉的到来变得惴惴不安，若是此刻谎言被拆穿会怎么样？我能够承受吗？自己还未找到后退之路，此刻竟要面对抉择，不，应该是面对现实。
拉藏汗许是也看见了我的不安，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给我坚持的勇气，我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信心满满，嘴唇微动，道：“一切有我，无须担忧。”
看着拉藏汗的眼神，我心中的怯懦消失得无影无踪，郑重地点头，就连自己的心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赛因拜奴。”一排衣着鲜艳，束带整齐的男子走了进来，单手放在胸前鞠了45度的躬。
拉藏汗摆了摆手示意让众人坐到摆着蒲团的两旁，我静默地观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有些错愕。
“诺颜。”我喃语道。
拉藏汗将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示意让我不要理睬。只是面对仇人，我心如刀绞，想着阿爸的去世，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一般，反手将拉藏汗的手紧紧地抓住，忽觉手中有些黏糊。
转过头看向拉藏汗，只见他双唇紧闭面色凝重，额头的青筋已经冒出，似乎隐忍了许久。我愣愣地松手，看到他手背上鲜红的指甲印，愧疚不已。拉藏汗忽然转过头来，伸手轻轻地在我的肩上拍了拍，展眉对我微微一笑。来不及形容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颤动，只觉暖风吹过，那些疼痛顿然消散。
“王妃这是怎么了？”一旁的诺颜似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兀地开口，将我刚酝酿出来的平静打破。
我实在无法面对自己的仇人，郑重地转过身朝着拉藏汗行了礼，道：“臣妾身体不适，要先行告辞了。”
拉藏汗虽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点头应允了，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到内屋休息吧。”
我再度行礼，然后起身，在赛罕的搀扶下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诺颜的声音还在背后响动，我知道自己此刻必须隐忍，因为阿爸背了一辈子的尊严与伤痛，容不得任何人的践踏！
“夫人！”赛罕将我扶到内屋，见我泪流满面，不解。
“阿爸！”我瘫坐在床榻旁，紧紧地抓扯着被褥，失声痛哭。
“夫人，您到底是怎么了？”赛罕走至我的身旁。
“没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刻我的脆弱不堪，忍着心底那口气，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对着赛罕吩咐道：“你先下去帮着后厨打理打理，别要丢了王爷的脸面。”
“可是，是王爷要小的在这里照顾夫人的。”赛罕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见此刻连赛罕都使唤不动，脸色一沉，直勾勾地盯着赛罕看了许久。赛罕被我盯得有些毛骨悚然，急忙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我的目光，回答道：“小的这就去。”
“对不起。”我松开紧握的拳头，看着赛罕离开的背影，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冰冷而脆弱，还未来得及观察它的形状便已消失不见，只剩曾经逗留过的一股冰凉，“阿爸！”
“不行！绝对不行！”外面有人拍案而起，大声呵责起来，“这可是谋权篡位啊！”
“呵呵，额琳沁达什你又何必那么激动？你敢说当初固始汗去世的时候，墨尔根台吉没有参与政变吗？”额尔克诺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紧握拳头，忍住那股快要迸发的愤怒。
“不管怎样，你们这场嬗变，我不会参与！”额琳沁达什似乎有些生气，语气虽是比刚才平和了些，但多少有些无奈。
“啪啪啪！”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拉藏汗开口，语气一如以往的平和，道：“好，额琳沁达什说得甚好！”
拉藏汗道：“本王原来还有些顾虑的，不过现在反倒觉得心安理得了。好吧，本王就有话直说了，关于这次政变诸位台吉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不想参加的，现在就可以告诉本王一声，本王也不想强人所难。”
拉藏汗此话一出，场面顿然安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见周围都没有反对的声音了，拉藏汗再度开口，道：“既然诸位台吉都已下决定，那就请允许本王说几句。”
我坐在屋内，听着外面的谈话，心中的诧异不亚于发现类地行星。
“前不久，西藏瘟疫横行，人们怨声载道，和硕特上下可谓人人自危，达官贵族更是想尽各种办法在这场瘟疫中明哲保身。当然，求生之道乃人之本性，本王并非要责怪任何人。只是偏不巧，这场瘟疫明明是和硕特最先出手制止的，却让第巴抢占了所有的好处。如今的和硕特，西北受准葛尔限制，东南又有清朝的军队，南方的卧莫尔更是虎视眈眈，就连内部都有第巴这个拦路虎。”拉藏汗成竹在胸地将自己一番肺腑道出，场下一时鸦雀无声，我起身朝着门帘走近，会场的声音越发清晰。
拉藏汗道：“诸位在‘青海十台吉’时期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想必也不希望和硕特落到任人宰割的田地，故此，本王希望诸位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做出后悔的决定。”
我不曾料想拉藏汗竟将和硕特的处境分析得这般通透，让原本对于嬗变极为敏感的我，一下子内心澎湃。
“在想些什么呢？”拉藏汗的声音在我近旁响起，我先是呆愣，注意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线，心中一暖。
“身体还好吗？”拉藏汗关切地问道。
我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自古谋权篡位者都不得善终，我害怕。”
“我不准你也这么说。”拉藏汗眉头微蹙，道。
我看着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安慰，只是默然点头。
拉藏汗眉头舒展，一脸轻松地说道：“见到你无恙，已觉安心，要不要随我出去坐坐？”
我默然摇头，抬头忽地瞥见拉藏汗眼角的一丝失落，邃又补充道：“我害怕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给你添乱。”
“夫人如此为我着想，夫复何求？”拉藏汗抿嘴抛掉烦恼，目光温和地盯着我，彷如观赏一件玉器。
我害羞地低下头，将他轻轻推开，催促道：“快回酒席上去吧，若是误了大事可就难办了。”
“夫人娇美似雪莲，我就想这样多看一会儿。”拉藏汗笑道。
“贫嘴。”我轻轻将他推开，内心酥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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